一个砍桉工人骑摩托车通过一片被砍伐的桉树。用不了多久,这些桉树会被源源不断运往加工厂,国内、国际对商品林木的需求让这个物种有持久的生命力。速生桉步步紧逼,占领了村庄周边的农田,2017年,广东桉树围村,各地地方法规频出,桉树经济见效快,仅5—7年就可以砍伐收成,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农户不断选择在自留地种植桉树。
6月,南粤龙舟雨持续不断,天气潮湿且闷热。
广东省佛山市高明区的大幕村,一场暴雨刚过,田间传来阵阵电锯轰鸣声。
来自贵州印江县50岁的杨明高和老乡,正砍伐种植在田间的桉树。杂草丛生的田野,电锯轰鸣:不到5秒,一棵桉树轰然倒下。
和以往不同,这次他们砍伐的并非成材的林木,而是高度不足五米,直径只有5公分左右的两年生桉树。
高速种植后的急刹车
1890年,桉树被意大利人引入中国,随后在华南地区被作为重要工业原料小规模种植。
2003年,国家政策明确提出“放手发展非公有制林业”。于是,大批投资者们开始承包农村集体林地种桉树,广东桉树种植的高速增长年代开始了。
据公开资料显示: 从2000年开始,广东省桉树种植从小规模的种植进入大规模的资本运作,桉树产业链的背后盘根错节。
桉树的砍伐和利益分配的矛盾从未停止过。为了让桉树的生长更迅速,彻底砍伐地表的原始次生林是桉树种植的第一步,这直接导致地方的自然景观毁灭性破坏。让昔日的宠儿桉树,如今成了众矢之的。
2009年,云浮市新兴县,一片森林被烧毁准备种植桉树,政府当时还纠结“种还是不种”的两难选择,还有如何种植、如何监管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切实解决。虽然农民对桉树怀有疑虑,但又将其视作“摇钱树”、“风水林”。
最严“限桉令”陆续出台
作为一名桉树的砍伐工人,杨明高没有文化、从不看新闻,但常年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他也知道,一场轰轰烈烈的限桉行动正在广东省各地铺开。他的消息来自同行。
据公开资料显示,佛山市高明区共有15367亩耕地和基本农田被种上桉树,约占全区耕地和基本农田总面积的4%。
早在5月,杨明高就听说,佛山市高明区召开清退耕地种植桉树专项整治工作会议,要求7月31日前,农户自行砍伐、清理生长在自家田头的桉树;逾期不清理者,将由相关部门强制清除,并力争在今年底前全面完成整治工作。这项决议,被高明区村民解读为史上最严厉的“限桉令”。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杨明高第一次遇到。2013年之前,杨明高在增城的桉树林干过,但就在那年,广州增城市委常委会议审议通过了史上最严的“禁桉令”《增城市速生丰产桉树林退出和改造工作方案》:用5年时间,让增城25万亩桉树林将彻底消失。
杨明高带着妻子,开始“转战”肇庆、河源、清远,当然,做的还是砍桉树的工作。
但在2016年年底,他扎根的清远市佛冈也出台了严厉的治理桉树措施,在与同行的交流中,他知道韶关市、云浮市,佛山等市,都对桉树种植制定了地方性的法规。
2009年,种植桉树利润喜人。一群种植桉树的商人准备砍伐桉树前燃放鞭炮庆祝,在佛山地区种植桉树,成本约为600元一亩。一亩林地约可收成6-8立方米木材,目前木材供不应求,造纸的细木价格约为300元每吨,造夹板的粗木价格约为650-700元每立方米,种桉四年,可盈利约3000元每亩。
2006年,大批西南边远地区农民陆续进入广东,2000年左右广东各地引入的桉树进入收成期,一个砍桉人一日马不停蹄下来,可以砍一亩桉树林,挣得30来元的收入。收桉树的人每隔三天会来一次,把这些堆放在地上的木材拉走。剩下的桉树桩留在原地,它们会继续抽芽长高,几年后又是一棵好树。
2006年,佛山市高明区,桉树林砍伐后的景象,由于没有地表植被,触目皆是沟壑纵横的黄土。砍桉工人们的家就在这一座座山上,一个帆布搭起的简易帐篷,帐篷内一张床、一个皮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2012年12月,桉树的需求日趋增长,晒桉也似乎成了朝阳行业。
树在哪,就去哪的砍桉人
砍桉人主要来自我国西南贫困地区,90年代初来到广东,从规范严格的工厂做起,陆续进入砍桉这个收入稳定且相对自由的行业。
40岁的贵州思南县鹦鹉溪人田建宣也是资深的砍桉人,夫妻俩靠砍伐桉树已经在广东省生活了10多年时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各地政府限制桉树的决心。
“广东的桉树真的是太多了。”田建宣伸出他被桉树染黑的手。
在他劳作的明城镇鹿洞山头,环顾四周,满目都是桉树,这种单一的种植导致千山一面。在一些村落的桉树下,到处有村民搭建的小型木材加工厂,机器轰鸣中,刚刚砍伐的桉树逐渐变成一张张薄片。被完全砍伐的山头一片漆黑,那是刚刚焚烧过的痕迹,新一轮的种植即将开始。
这些景象往往会给观者一种恍惚之感,仿佛置身于北方的一个伐木区。
2017年以来,田建宣和妻子每天凌晨就要起床,夜晚才能回到临时居住地。砍桉的的作息时间不固定,随自己安排,这份工作是多劳多得,高明区铁腕治理桉树后,他们早没有了偷懒的理由,每天有两三个“业务”奔波。
2017年6月20日,佛山市高明区明城镇,一片桉树林被全部砍伐后,露出了原来基本农田保护区的原貌。
几位砍桉工人在桉树林劳作,从广东全省来看,对桉树种植执行之坚决、惩罚之严厉被民间解读为史上最严厉的“限桉令”,但限桉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2017年,在广东各地限桉政策下,桉树的育苗繁殖依然生意兴隆。扦插繁殖方法快速经济的特点成为桉树发展和广泛推广主要的手段。
利弊权衡后的割舍
6月22日,大幕村,村民伍伯已经聘请砍桉人用半天时间砍伐了自家田地种植的桉树。他抱怨政府给的时间太少,他家这片不足一亩的旱地交通不便,一直丢荒,这次砍伐后还没有想好新规划。“砍了也好,村民们这么多年种植发现,桉树真的不是好东西,现在的市场价格,还不如种植粮食。”
对于桉树的利弊,政府方面普遍认为:桉树连片面积过大、过量施肥、超强度经营等不科学的经营措施,容易导致水土流失、土壤退化等生态问题。
高明区委常委,宣传部长管雪告诉南都记者:“高明区正大幅压缩桉树产业链受益者获利空间直至使其在高明无容身之地所;要大力推广适合本土种植的林木,逐步形成能使种植经营者受益、生态优良的替代林产品。桉树已成高明大地园林化景观之公敌,必须下最大决心予以强力解决!”
关于桉树是否有毒的问题,记者采访了广东省林科院副院长李小川 ,“林学家从来不参与这样的争论,争论都是你们在争论,我们从来不争论。因为这个问题核心不在树。桉树的问题最终是布局、结构的问题,现在为什么布局、结构这不合理?就是因为大家都在追求短期的经济效益,经济最大化,利益最大化,凸显了这个问题。”
2012年,云浮市新兴,桉树砍伐后的山坳,两个砍桉人的妻子在小坑内洗衣服。速生桉生长迅速,对水的需求巨大,靠近桉树的水体会很快枯竭。“种过桉树,地都干裂了咧。”来自云南的吴盛军说,他近四年来都在广东各地砍桉树,已经习惯了在桉树山上没有水喝的生活。一位承包林场的老板对记者说,一次工人们想在山上打井取水,一直打到地下六米,都不见有水。
2013年,一位少年在晒制桉树制作的半成品,很多桉树商人都继续挖掘桉树的商业价值。这一年,广州增城宣布植树活动暨速生丰产林(桉树)退出工程启动。增城市政府表示,桉树林对植被的破坏、水源的破坏、生态的破坏都非常严重,目前增城桉树林约25万亩,增城市计划用3至5年时间使桉树林全部退出增城。
2017年6月9日,高明区更合大幕村,在限桉政策下,很多村民都赶紧砍掉未成材的种植在基本农田保护区的桉树,这种没有成材的桉树只能买到200多元一立方,成材后最少可以卖到600多元一立方。
离7月31日前桉树专项整治的时限越来越近,一场在基本农田保护区的桉树砍伐如火如荼,杨明高、田建宣和他的同行“业务”越来越大,很多周边的砍桉人也嗅到了商机,陆续进入这个行业,在乡间密布的道路上,到处都堆放着一堆堆被砍伐未成材的桉树,由于种植面积巨大,桉树价格早已一落千丈。
龙舟雨依然继续,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的田建宣觉得,在广东普遍铁腕治桉的大势下,给他们的工作会越来越少。他和妻子商量,努力干完这个夏季,挣多点钱就回贵州老家,继续他们砍伐树木的生活。
2017年6月20日,佛山市高明区明城镇,一片桉树林被全部砍伐后,种植水稻的灌溉渠显露,可以看到原来基本农田保护区的原貌。